沈从文先生曾如此描述新晃，“……小小的红色山头一个接一个，一条河水弯弯曲曲的流去，山水相互环抱，气象格局小而美。读过历史的必以为传说中的夜郎古国，一定是在这里……”

　　从长沙到新晃，一路奔波走了整整一个白天，到达时已经傍晚时分。初见新晃，沅水的支流舞水河碧如玉带，绕着小城环流而过。那城沉在暮色河水泛起的水汽中，带着几分南国冬日里的萧瑟。来不及寻找夜郎古国，找家好些的湘菜馆子倒是首选。在湖南，如果你吃得辣子，那么只能恨自己肚子小，装不下那么多美味的饭菜。新晃地处湖南省与贵州省交界地带，饭菜中既有湖南的辣，又有贵州的酸，和特有的少数民族风味，诸如油茶、粑粑等。初来乍到，想寻家味道对的馆子必要问当地人请教，打听来的信息一致指向河对岸的夜郎寨。

　　夜郎寨坐落在舞水河畔的一处小山坳里，寨子是由侗族吊脚木楼组合而成，砖墙封闭起来的窨子屋，飞檐翘角，青瓦白墙，煞是分明。比肩接踵的屋群被一条青石铺成的路面咣当劈做了两半，一半临舞水近清波，一半傍山腰揽清风。寨子中的路被条石台阶分割成错落有致的街巷，枝枝杈杈的麻石小径触须般探进一个个大小庭院。有些地方屋高路窄，巷子就生生地被挤得逼仄。石阶旁铺有便捷的坡道，布满青丝苔藓，浑然一色，走在上面湿滑难行，稍有不留意便会滑倒，聪明人都是依着台阶走上去，很少去走那捷径。硕大的寨子，饭馆一家接一家，很难分清楚哪家是住户，哪家是餐厅。天气冷，这里的人家居然都是敞着门，想是没有封闭自己的习惯。

　　在寨子中四处乱走，店家多了，选择也就多了，反倒一时没了主意。正踌躇着，看到一处吊脚楼的石墙上写着“夜郎文化摄影展”，被这招牌吸引了进去。走进堂屋，几个人正围着炭火盆烤火，墙壁上零零星星挂着几幅摄影作品，看不出像是展览的样子。中年男人见我背着行囊像是个旅者，热情地邀请我一起过去和他们烤火。攀谈几句得知，他就是这家店铺的老板姚先生。听说我一个人出来旅行还没吃晚饭，姚先生赶紧吩咐后厨的亲属炒上几个菜，温上一壶米酒。此情此景让我颇有些身处江湖的感味。向他打听夜郎文化展的事情，姚先生笑笑说，那是入冬前在他这里办的一个小摄影展，大多数都是些摄影爱好者，现在展览已经结束，只留了几幅好友的作品挂在屋里留作纪念。

　　没多少时间，酒菜上桌，一盘烟熏腊肉炒菜苔，一盘菜粑炒猪耳，温暖的米酒装在侗族人喜爱的陶罐子里散发着清爽的甜味。新晃米酒的味道与江南、贵州、云南等地略有不同，这里的米酒糖度极高，有很重的香米味儿，喝起来像是饮料，不似酒精饮品。姚先生说，如果你到新晃，真要寻那夜郎古国，都在侗族这米酒里了。其实恰如姚先生所说，侗族与古夜郎有着相系相联不可分割的关系。侗的命名来历大约始于唐代在西南边地所属称峒或溪洞，宋代更已成为少数民族地区下属的州县，如今日的区乡。唐宋时已通称侗族为“侗僚”。明清文献中称为 “峒人”，说峒人乃夜郎部族的后裔。现称为“侗族”是解放后的规范称谓。想到夜郎这个名字的来源，可能是起源于古夜郎部族在大山中互相呼喊打招呼的“耶罗”，后来在击鼓出征时，便以短促的大声齐呼“耶罗”。

　　姚先生未收我分文饭钱，他说，侗家人对客人向来如此，更何况我是千里迢迢来此寻找夜郎古国的。转日下起冻雨，这冷居然让人不能承受。舞水河在雨水中变得更加清冽，我奇怪这河水竟然可以见底。而在过去也正是因这舞水，贵州的船，出湘入黔，尽汇于此，密密匝匝，桅樯如林。龙溪口岸孕育无数的传奇乃至血腥。红军长征时，路经龙溪口，贺龙曾带军路过此地。他用过的马灯，至今还存放于此。八十年代，风靡一时的电视连续剧《乌龙山剿匪记》中的许多场景据说也是以此地的人和事为背景进行拍摄，现今那些如同迷宫般的石屋街巷都已荡然无存，只留下一个夜郎新寨供人把盏寻醉。

　　新晃的侗族人是热情的，但我需要找到些更具体的线索。其实在这座湘黔交界的偏僻小城中，几乎每个人都知道政府最近这些年一直在努力将他们变成夜郎王的后裔。舞水河也许是我见到过的最清澈的环城河脉，如今内地城市中，但凡有人居住的地方，河水多半是有色无澈。而眼前的这条河却是清可见底。

　　夜郎谷在河的另一边，与这座城市心脉相承，寻找夜郎遗痕，城中的百姓会将你引向那山谷。江对岸就是新晃几年前修建的一座“夜郎古乐城”。夜郎古乐城中其实并无可以考证夜郎曾经在这片土地存在过的任何线索，在这里我只看到了一座人为想象中持矛挎箭凝目远眺的夜郎王石像雕塑。石像的塑造不知道是选了哪种风格，瞧上去倒是挺可爱。谷中的风景不错，两山之间夹一潭清水，步道深处藏着一座寺庙，只是虽有寺庙但无僧人，看门人早早的下班回家，剩下几间冷冷清清的大殿在山谷中陪伴那潭清水。走上夜郎古乐城边的山岗，舞水河与整个新晃县城尽收眼底。